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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七月七日长生殿，夜半无人私语时

是恶人死去的第七日。七日无甘霖。
甚至连观音庙的黄土下那人的血迹都尚未风化，冷冷的斑驳的撒在拔节的荒草上。
七日前此地一向温煦的泽芜君一反常态予他的当胸一剑，与他忍住剧痛哑着嗓子的诘问尚存：“可我独独没有想过要害你。”声音升入青冥，是那人最后的遗句，极轻淡的，仿佛绕琴弦一匝即转瞬而去。
冷红凝露娇啼色。封棺之后无人问津。
时人不知，观音庙的前身名为长生殿，取七月七日长生殿之意。而今一侧坍圮，其余破败，惟余观音庙一处完好，人言此间必有神助。
古老的暗语在废弃的长生殿里盘桓辗转，在废弃的经卷里，在墙壁里。
【当雨水漫过荒野，漫过棺椁，漫过棺椁里我的眼睫，漫过你埋藏在层层雾霭里的尸骨，我便身死而魂反，与卿一同俯仰人间水泽。】
长生殿吸引着亡灵，落单的孱弱灵魂在殿堂上穿梭划出蓝色的磷光，萦绕房梁百转。
亡灵始终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。
【…成美】
他已先你而身死。古庙的四壁以缄默来回应他。
【我不知…】
“余美亡此，谁与？独处。”
月色晃晃照入破旧的佛寺，门“哐”的一声被撞开了。“金光瑶你别念了，絮絮叨叨了七天跟个女人似的。”来人忿忿的踹了一下墙壁，抖落了一地的灰粉，“老子去黄泉路上也没个安宁。”
“成美…？”亡灵一阵愣怔，继而轻轻飘下屋梁，立在那人面前。这些时日，即使记忆随着身躯的破败而逐渐消散，却仍然记得那个知他晓他，在酩酊大醉后给他承诺却又已先他而去的薛洋。
那个薛洋早就身死义城了。如今应该已身处十八重炼狱，受水潦火浴之责罚…而眼前的人竟寻到了观音庙来？
“人死了这么久，竟然连个魂都没有地府的小鬼去收。”薛洋负手倚着殿里五百罗汉的浮雕，“难不成还忌惮自己生前是被薛爷爷做成的走尸不成？”
“呵这可说不定。”金光瑶被他的话逗笑了，“义城里的鬼哪个生前没被你做成走尸？”
薛洋皱了皱眉头盯着亡灵：“我在你心中就那么缺德，做了一城的走尸吗？”
亡灵侧过脸去，面上带笑，没有答话。引得那人嘁了一声。
“我的魂魄自然无人敢收，你怎么也没下地狱？”薛洋的语气中无端流露出一丝这不公平的愤懑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已经七日了，想必来收我的小鬼已经忘了这件事了。”
“忘了这件事？忘了你这个死有余辜的恶人？”薛洋耸了耸肩，面上写满了不信。
“成美这话说的也是实诚，你自己不也是个死有余辜，十恶不赦的罪人么。”金光瑶掸了掸观音像上的积灰，“或许人死后没有炼狱可去…唯有人间才是地狱。”
所幸我们共走一遭，且都没有来世。
“成美，你死后…”
“有话快说，长话短说。”薛洋斜睨着他。
“却从哪里说起呢…”从我派人寻你的尸身想安葬回金麟台却无果，从我做的一个个缱绻的梦，从至今一直摆放在桌案上的精巧蜜饯瓷罐？
“你真是死了一次就变得絮絮叨叨的了。”
“你死了一次倒是变得脾气暴躁。”
“你薛爷爷本来就脾气暴躁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。”薛洋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笑出声来。
“嗯？”
“你快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絮絮叨叨的？”
“成美倒是闭嘴吧。”金光瑶没好气的应道。
薛洋忽然走上前去禁锢住那人的身子，吻上他的单薄的唇角。
“金光瑶，你现在在的地方是长生殿。”
七月七日长生殿，夜半无人私语时。
“长生殿，世人寻仙问道，乃求长生…仙人又岂能保得长生。”
“想不想寻个荒凉地方，一起做厉鬼？”薛洋甜腻的一笑，望向金光瑶。
“成美你有点出息吧。”金光瑶掸开了对方抚在自己腰间的手。

大雨漫过了田埂，擦拭了荒野上的血痕，一直漶漫到大殿的台阶前。
观音庙坍圮了。
千百年间，曾有一传言，说那观音庙在待一对璧人。他们羁绊极深，可惜生前毁誉，尚未深识便已身死异处，死后魂魄相认…终携手缱绻人间，不再步入轮回。

雨水漫过脚踝，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水地里。
薛洋本走在前面，却蓦的转过身来盯着金光瑶大笑出声。
“你又笑什么？”金光瑶有些气恼的问道。
“笑你现在的面目真狼狈啊。”
“你不也是。”金光瑶反唇相讥道。
“衣冠鞋袜湿透，胸前挂着一道疤痕，胳膊也没了。”
疤会好的，衣衫是身外之物…
金光瑶忽然踹了一下薛洋的后脚跟，颇为不耐的说道：“把胳膊给我找回来。”
“哟金光瑶，死了一次脾气倒长了不少。”薛洋一撇嘴。
“今天可是我的头七。”金光瑶理直气壮的答道。
“头七怎么了，你又没入轮回。”
“…你倒是找还是不找？”
“找找找。”薛洋拖长了声调慵懒的应道。
“说起来你已经是鬼了，要这身子做什么？”
“做人总比做鬼好，身体自是聊胜于无。帮我安上去。”
“使唤你薛爷爷连眼皮都不眨一下。”罢了罢了，今天薛爷爷心情还算舒畅，看在你头七的份上权且忍让你一次。
“你不是修鬼道的吗，这还不轻而易举。”金光瑶瞥了他一眼，满不在乎的说道。
“…哎疼死了薛洋你装什么钉子，你做凶尸吗。”
“阿瑶。”薛洋的嘴角忽然勾出了一个顽劣的笑容。
“你唤我什么？”
“阿瑶，你这身子是我装上的，它以后恐怕是会听我的。”薛洋无不恶劣的说道。
难得巧舌如簧的敛芳尊也一时语塞，气到说不出话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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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余年后，两缕魂魄已然可以渐渐幻化为人形，颇似生前形态。只是世事早已如王质烂柯，物是人非。
村庄里盛传，说那长生殿里曾幽会过一对璧人。断瓦残垣，土灰黄烛下他们私定了终身，在大雨滂沱的夜里执手踏过荒原，从此饮甘泉，行于十丈软呢红尘，露宿风穴。
你问那对璧人现在何处？前不久倒是有一位仙人来到村里，偏生要扮作厉鬼，吓哭了一群孩子。
仙人都是这样的吗？